在我国饮食文化发展的过程中,由于各个地区地形、气候等地理环境上的差异和饮食风俗、烹饪技法等人文环境影响,我国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八大菜系,分别是发展到清初的鲁菜、粤菜、淮扬菜、川菜,以及后来的浙菜、徽菜、湘菜和闽菜。其中,川菜和湘菜都以菜品口味偏辣而出名,辣椒在菜品里所起的作用不容小觑。作为舶来品的辣椒是明朝时期才传入我国的,那么,在没有辣椒的岁月长河里,川菜等菜系是如何来调味的?口味是否也偏辣?而辣椒又是怎样传入我国,并在川菜中发扬光大的?
古代的川菜其实并不辣
巴蜀地区的饮食文化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存在了。
在距今五六千年的巫山大溪文化遗址中发现,遗址中出土的文物有碗、罐、盘、瓶、盆、钵等饮食类陶器。而在广汉三星堆遗址中也发现了鼎、釜、罍、樽、盘、罐等餐饮器具。
从中可以看出,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有了对于盛放食物和烹饪食物的工具的使用,而且在很多战国时期陵墓中,出土的盛放食物的器具大都精美耐用。所以,相比于远古时期只顾对食物食用而不懂装饰来说,先秦时期是饮食文化飞速发展的时期,更是早期川菜的萌芽时期。
东汉末年的经学大师郑玄曾经注释过《礼记·内则》一书,他在书里说:“今益州有鹿者,近由此为之矣。”郑玄的解释说,益州(如今的四川、重庆、云南等地)人将鹿捕杀之后,把鹿肉埋在土里,等到鹿肉变得腐烂发臭了之后再挖出来吃,而“鹿”就是腐烂的鹿肉的意思。先秦时期的蜀人喜欢吃腐烂的鹿肉,那肉的气味必然可想而知。
《吕氏春秋·本味篇》中曾记载了伊尹对成汤所说的话:“水居者腥,肉矍者臊,草食者膻。臭恶犹美,皆有所以”。这句话强调的是烹饪者要先认识原料的自然属性再去烹饪,后来汉代的高诱在注释时也说过:“若蜀之作羊腊,以臭为美,各有所用也。”羊腊或可能也是汉代的“羊淹”,我们可以从中看出在后世的记载和理解中,蜀地人对“臭”是情有独钟的。而臭味来源的食品则多是自然腐烂或发酵再食用的东西。
但是“以臭为美”其实是蜀地下层民众所喜爱的,这种口味在元明后重构的现代川菜体系中早已消失不见,甚至也不再被接受。
西汉扬雄的《蜀都赋》里曾这样说过:“调夫五味,甘甜之和,芍药之羹,江东鲐鲍,陇西牛羊”,这里写出了当时川菜的菜式繁多,用料不拘于本地而是博采众长。
而在后来的《北堂书钞》中曾引用这段:“甘甜之和,芍药之羹;江东鲐鮉,陇西牛羊;籴米肥猪,独草孤鸧。鸠鶂初乳,山鹤交秋;魁脍鮫龟,税田乳鷩,制不及劳;五肉七菜,胜腌鹑鸮。可以颐精神养血脉者,不可除也。”所以在当时的蜀人生活中,滋味没有偏向,是“五味调和”,烹饪的食材来源也多样,从江东到陇西,应有尽有。这个时候的川菜当属于古代川菜,并且没有体现出与别的地方的菜品不同地域特色。
在我国的饮食文化中,很容易形成的两道饮食习惯分界线就是“南甜北咸”和“东辣西酸”,现在看来,重辣的现代川菜与甜好像沾不上边。但是在魏文帝曹丕的《与朝臣诏》中却有这样的记载:“新城孟太守道,蜀睹豚鸡骛味皆淡,故蜀人作食,喜着饴蜜。”新城太守孟达原为益州牧刘璋属下,所以对蜀地风物颇为熟知。他说,蜀人嫌弃肉类的味道太淡,因此在制作食物都喜欢附上一层蜜。这是对于四川人独特口味的一次重要记载。从中可以看出,当时蜀人喜爱偏甜的饮食口味,并非辣味。
而在现代川菜的菜品中,蜜的使用很少了,四川人嗜甜的风俗也一去不复返。
花椒的普及让川菜特色初显
西晋文学家左思在所著的《蜀都赋》中这样赞美川菜:“金垒中坐,肴隔四陈,觞以清酊,鲜以紫鳞。”此时的川菜与秦汉时期相比,已有了明显变化,咸鲜成为其特点之一。
到东晋时,常璩在其著作《华阳国志·蜀志》中这样描述蜀人的口味:“尚滋味,好辛辣。”说明这一时期四川人开始对“辣”有所追求。
至辣椒传入我国之前,四川人吃的辣都是“辛辣”,而“辛辣”的来源最主要是花椒、茱萸、生姜、蒜、葱、芥末等辛辣食料。蜀人对这些辛辣食料的使用在历史文献中也频频出现。例如在南朝梁武帝时期,黄侃所著的《礼记义疏》中就有记载:“煎茱萸,今蜀郡作之。九月九日取茱萸,折其枝,连其实,广长四五寸,一升实可和十升膏,名为藙也。”这是蜀人对茱萸的使用,而南宋诗人范成大也曾记述过四川人对大蒜的热爱:“巴蜀人好食生蒜。”
花椒、姜和茱萸,是中国传统的三大辛味调料。其中,花椒是最常用的辛香调料。有关学者根据近年来对古代食谱的研究,发现在辣椒进入中国之前长达2000年的历史中,有五分之一左右的食品都要使用花椒。花椒曾经在我国长江流域上中下游、黄河流域中下游都有大量种植。在食用花椒达到鼎盛时期的唐代,菜谱中使用花椒的食物比例占到37%。花椒曾在辛味调料中占据毫无疑问的统治地位,其食用范围基本上遍及全国。
至于为什么到了魏晋时期蜀人才出现对辛辣食物的喜爱,应该与当时的气候变迁有很大关系。我国气象学家竺可桢曾推算表明: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二个寒冷期,气温远远低于西汉和唐代。而且三国末期贺邵向吴主孙皓进谏时也说过:“窃观天变,自比年以来阴阳错谬,四时逆节,日食地震;中夏陨霜,参之典籍,皆阴气陵阳,小人弄势之所致也。”虽然贺邵以为“阴阳错谬”和“中夏陨霜”是“小人弄势”的原因,但也看出当时气候的一个向冷变化。
而现代川菜中对辣味的嗜爱,也受魏晋以来“好辛辣”的影响极大。
川菜在宋代形成完整体系
隋唐五代时期,古代川菜实现了快速的飞跃发展。尤其是唐代,唐代是我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,在此背景之下,四川地区的经济也空前繁荣。唐朝政府大规模兴修水利工程,不仅促进了农业发展,还给蜀地带来了丰富的水产资源。唐宋众多典籍诗集中均记载了四川饮食文化的繁荣,宴席兴盛、游宴兴起、食疗养生等风气,也无疑推动了川菜的大力发展。
唐代诗人李白和川菜有不解之缘。李白幼年随父迁居锦州隆昌,即现在的四川江油青莲乡,直至25岁才离川。在四川近20年的生活中,他很爱吃当地名菜焖蒸鸭子。厨师宰鸭后,将鸭放入盛器内,加酒等各种调料,注入汤汁,用一大张浸湿的绵纸,封严盛器口。蒸烂后保持原汁原味,既香且嫩。天宝元年,李白得到唐玄宗的垂青,入京供奉翰林。据文献记载,李白以年轻时食过的焖蒸鸭子为蓝本,用百年陈酿花雕、枸杞子、三七等蒸肥鸭献给玄宗。皇帝非常高兴,将此菜命名为“太白鸭”。诗圣杜甫长期居住在成都的草堂,在他的《观打鱼歌》中,唱出了关于“太白鸭”的赞美诗歌。
在清代著作《五代诗话》中,记载了五代时期的大将王全斌到蜀地的一座山村小寺中求食的故事。王全斌在寺中遇见了一个喝醉的和尚,便向他要食物吃。这个和尚拿出了一盆蒸猪头给王全斌,更出奇的是,这个和尚竟然用一首诗说出了蒸猪头的做法:“嘴长毛短浇含膘,久向山中食药苗。蒸处已将蒸叶裹,熟时兼用杏浆浇。红鲜雅称食盘钉,软熟真堪玉箸挑。若把膻根来比并,膻根只合吃藤条。”诗自然巧妙,但是从诗中的各种配料、烹饪方法和摆盘来看,当时的川菜已趋于成熟。
到了北宋时期,除了烹饪技法的提高和川菜品种增多外,川菜已经发展成为完整的体系和全国有名的一大菜系。
两宋时期的川菜已经不局限于尽在蜀地发光发热,中原、岭南以及江南地区也有了川菜的身影。宋代孟元老在《东京梦华录》中写道,当时的北宋都城中已经有了许多川菜馆的存在。这些饭店中销售的食物不少,如插肉面、大燠面、大小抹肉淘、煎燠肉、杂煎事件、生熟烧饭等,令人垂涎三尺。这时的川菜影响力已经不容小觑,可以说是当时首屈一指的菜系了。南宋诗人陆游曾以“玉食峨眉木耳,金齑丙穴鱼”的诗句来称赞当时的川菜。
北宋之前,四川长期食盐奇缺,至北宋仁宗庆历、皇佑年间,人均年产量为3斤左右。此后,随着圆刃锉和卓筒井这些划时代的凿井深钻开采技术和工艺的发明,四川食盐产量大幅度提高。至南宋初年,四川食盐人均年产量已达到近10斤。井盐的诞生加速了川菜的发展,同时也让口味产生了一些变化。
在辣椒传入中国之前,川菜经历了由甜到咸辣的不同发展阶段,口味也随之发生改变。但不管如何变化,可以肯定的是,即使没有辣椒的出现,受人们生活和环境的影响,川菜都可以发挥其独特的魅力。而与川菜一样对辣椒有大需求的湘菜等菜系,在辣椒没有传入之前,也依然有自己的特色,而吃辣不过是多方原因引起的口味变化罢了。
(王宁)